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时，动作还有些踉跄，他揉了揉磕红的额角，脸上那点无辜的笑容很快变成了龇牙咧嘴的疼。月白锦袍沾了不少泥土，下摆还被碎石勾破了个小口，显得越发狼狈。
凌玥始终没动，只是站在阴影里看着他。这人看起来锦衣玉食惯了，举手投足间带着种不经意的矜贵，可行事却莽撞得可笑——为了只鸟摔下悬崖，现在还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。
“我叫沈清辞。”少年拍了拍身上的灰，主动报上名字，目光在凌玥身上转了一圈，最后落在她后背的血迹上，眉梢挑了挑，“你伤得不轻啊，怎么弄的？”
凌玥没回答他的问题，反问：“这里是什么地方？”她的声音依旧有些哑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。
沈清辞愣了一下，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，摸了摸鼻子道：“还能是什么地方？天罡宗后山的断云峰崖底呗。”他说着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，上下打量着凌玥，“你不是天罡宗的人？”
凌玥沉默。她连天罡宗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沈清辞见她不说话，也不追问，反而蹲下身逗弄那只画眉鸟。鸟儿似乎不怕生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，发出清脆的啾鸣。他笑了笑，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小的玉质食盒，倒了些米粒出来：“算你运气好，没被摔死。”
凌玥看着他熟练的动作，心里那点警惕稍稍放松了些。至少从目前来看，这个叫沈清辞的少年对她没有恶意。
“我怎么出去？”她再次问道，语气缓和了些。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，但若不能尽快离开这里，伤口感染或是体力耗尽，后果只会更糟。
沈清辞站起身，走到崖壁边仰头望去。石缝里透进的星光更亮了些，勉强能看清岩壁上交错的藤蔓，只是大多枯败，偶尔有几根鲜绿的，也细得不堪一击。他伸手拽了拽离得最近的一根藤蔓，刚一用力，那藤蔓就“啪”地断了，碎成几截落在地上。
“难办。”他咂咂嘴，转过身摊了摊手，“这崖壁少说有百十米高，平时除了宗门里那些修为高的长老，没人敢靠近。我也是今天躲懒出来遛鸟，没留神才让它飞这儿来了。”
凌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崖壁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。刚才那种奇异的波动还在，像涓涓细流般渗入四肢百骸，只是比之前更微弱了些。她能感觉到，身体的疲惫正在缓慢消退，连后背的痛感都减轻了不少。
“你修为如何？”她忽然问。从沈清辞的穿着和对天罡宗的熟悉程度来看，他多半是那个宗门的弟子，而这个世界显然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力量——否则不会有人能攀上百米悬崖。
沈清辞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，脸上的漫不经心瞬间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心虚的闪躲：“我……我修为尚可。”他含糊其辞，眼神飘向别处，“就是刚才摔下来的时候岔了气，暂时运不了力。”
凌玥挑眉。这话漏洞百出，可她没有戳破。眼下两人同处困境，深究这些没有意义。
她走到崖壁前，伸出手触摸那些湿漉漉的岩石。岩壁冰凉刺骨，指尖能感觉到细微的凹凸不平，还有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苔藓，滑腻得几乎抓不住。她试着用指尖扣住一道岩缝，稍一用力，指腹就被磨得生疼。
“别试了。”沈清辞在她身后道，“这崖壁被天雷劈过，石头脆得很，稍不注意就会塌。之前有个外门弟子不信邪，想从这儿爬上去，结果没爬三丈就跟着碎石一起掉下来了，断了三条肋骨。”
凌玥收回手，看着指腹上的红痕，沉默片刻：“那我们就困死在这里？”
“也不是不行。”沈清辞说得倒是轻巧，他找了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，又把画眉鸟放在肩头，“我袖袋里还有些干粮，省着点吃能撑个两三天。说不定等我大哥发现我不见了，就会派人来寻。”
他说得理所当然，仿佛被困在崖底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。凌玥看着他那张俊朗却带着几分稚气的脸，忽然觉得这人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不靠谱。
“你大哥？”
“嗯，沈惊寒，天罡宗宗主。”沈清辞提到这个名字时，语气里没什么尊敬，反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抱怨，“整天就知道管我，练剑练剑，打坐打坐，烦都烦死了。”
凌玥心里微动。宗主的弟弟？难怪穿着如此讲究，行事却这般散漫。
夜色渐深，石缝里透进的星光越来越亮，隐约能听到崖顶传来的风声，裹挟着某种更清晰的奇异波动。凌玥靠在岩壁上，闭上眼睛凝神感受。那股能量比之前浓郁了些，像是有生命般在她体内游走，所过之处，原本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，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。
她能感觉到，这股能量正在修复她身体里的损伤，虽然缓慢，却真实存在。
“你在做什么？”沈清辞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。
凌玥睁开眼，看到他不知何时凑了过来，正好奇地打量着她，眼神里带着探究：“你身上……好像有灵气在动。”
“灵气？”凌玥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汇。
“就是天地间的灵气啊。”沈清辞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，“修士修炼的根本，你连这都不知道？”
凌玥没有回答，只是定定地看着他。
沈清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，挠了挠头：“你该不会……不是修士吧？可你刚才明明能引动灵气疗伤……”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，眼睛一亮，“难道你是那种天生灵体，不用修炼就能自动吸收灵气的？”
他越说越兴奋，凑得更近了些：“我听说过这种体质，万中无一，修炼起来一日千里，比那些天灵根还厉害……”
凌玥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，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，混杂着草木的清新。她忽然抬手，按住了他的肩膀，将他推得后退了半步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她的声音很淡，“我失忆了。”
沈清辞脸上的兴奋僵住了。他看着凌玥平静的眼睛，那双眸子里没有说谎的闪躲，只有一片茫然和疏离。他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，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：“失忆了啊……那还真是倒霉。”
他没再追问，转身走回那块石头旁坐下，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，打开来，里面是几块看起来很精致的糕点。他递了一块给凌玥：“喏，桂花糕，我家厨子做的，尝尝？”
凌玥犹豫了一下，接了过来。糕点还带着些微的温度，散发着清甜的桂花香。她确实饿了，便拿起一小块放进嘴里。口感软糯，甜而不腻，桂花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开来，驱散了不少崖底的阴冷。
“好吃吧？”沈清辞见她吃了，笑得有些得意，“我家厨子可是从御膳房挖来的。”
凌玥点了点头，又吃了一块，才感觉胃里暖和了些。她看向沈清辞，发现他自己没吃，只是逗着肩上的画眉鸟。
“你不吃？”
“我不饿。”他头也不抬地说，指尖轻轻梳理着鸟儿的羽毛，“你伤着，多吃点。”
凌玥看着他的侧脸，在微弱的星光下，他的轮廓显得柔和了些，少了些之前的纨绔气。她忽然觉得，这个人或许也没那么讨厌。
两人一时无话，只有画眉鸟偶尔的啾鸣和水滴声在洞里回荡。凌玥靠在岩壁上，继续感受着体内那股被称为“灵气”的能量。她试着用意念引导着能量流向后背的伤口，果然，那里的痛感又减轻了些。
原来这就是修士的力量吗？
她正沉浸在这种新奇的体验中，忽然听到沈清辞“咦”了一声。
“怎么了？”凌玥抬头看向他。
沈清辞皱着眉，侧耳听着什么，脸色有些凝重：“你有没有听到……什么声音？”
凌玥屏住呼吸，仔细倾听。风声，水声，鸟叫声……除此之外，似乎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、像是鳞片摩擦岩石的声音，从山洞深处传来，若有若无。
那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寒意，让她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又绷紧了。
沈清辞站起身，将画眉鸟塞进怀里，动作难得地认真起来：“这崖底……不该有活物的。”他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，“咔哒”一声打开，扇骨是暗沉的墨色，扇面上画着几笔写意的山水，看起来更像是个玩物，而非武器。
凌玥也站起身，握紧了手边那块之前准备防身的碎石。
山洞深处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，伴随着一种潮湿的、带着腥气的风，从黑暗中缓缓飘来。
沈清辞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，他将凌玥往自己身后拉了拉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，都别出声。”
凌玥没有动，只是看着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她能感觉到，有什么东西正在从那里靠近，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，让她体内刚刚活跃起来的灵气都变得滞涩了。
黑暗中，两点幽绿的光缓缓亮起，像是野兽的眼睛，在距离他们不到三丈的地方停下了。
那是什么？凌玥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