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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第一章 那张晒焦的通知书(1 / 1)

楚运欢的手指在成绩单边缘捻出第三道褶皱时,村口老槐树的影子正爬过晒谷场的石碾子。

七月的日头毒得像淬了火的镰刀,把玉米叶烤得卷成筒,连空气都泛着股焦糊味——和他裤兜里那张薄薄的纸一个气息。

“欢欢这分数,怕是连专科线都够不着哟。”三婶的嗑瓜子声比蝉鸣还穿透力强,竹椅在槐树下吱呀晃着,瓜子壳吐得像撒了一地碎玉。

她男人,也就是楚运欢的三叔,正蹲在石碾子上编竹筐,篾条在手里噼啪作响:“我说啥来着,当初就不该让他去读高中瞎折腾,安安分分读个职高,现在说不定都当车间主任了。”

楚运欢贴着玉米地的田埂往家挪,帆布鞋后跟磨出的洞灌进沙砾,硌得脚底板生疼。

他看见二丫挎着猪草篮从对面坡上下来,红头绳在风里飘得欢实。

这丫头比他小两岁,去年就跟着表姐去南方电子厂了,听说每月能寄回两千块,给她爹买了辆崭新的摩托车。

“运欢哥,听说你考……”二丫的话没说完就被他恶狠狠的眼神噎回去,猪草篮一晃,几片马齿苋掉在地上。

楚运欢没回头,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捡拾声,像有只手在他心上轻轻挠了下。

家门框上的春联褪成了粉白色,“学业有成”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只剩个“学”字的上半截。

楚运欢刚跨过门槛,就看见父亲蹲在堂屋当间的青石板上,烟锅子在石头上磕得火星四溅。

灶台上的铝壶正咕嘟冒泡,白气顺着壶嘴爬出来,在房梁上凝成小水珠,啪嗒滴进底下的粗瓷碗里。

“回来了。”父亲的声音像被太阳晒哑的铜锣,手里的烟杆在掌心转了两圈,铜烟锅子泛着幽光。

楚运欢把成绩单往裤兜深处塞了塞,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。

墙上的旧挂历停在六月七日,用红笔圈着的“高考”二字被苍蝇屎糊了一半。

旁边贴着张泛黄的红纸,“金榜题名”四个金字早就斑驳,边角卷得像只干瘪的蝴蝶——那是三年前他考上高中时,父亲请镇上写对联的王先生写的。

当时父亲把这纸贴了又贴,用米汤刷了三层,说要让全村人都看看,楚家出了个读书人。

“三婶在村口说……”楚运欢的喉咙像卡了根玉米须,“说我不如去打工。”

父亲没接话,往灶膛里添了把柴。

火光腾地窜起来,映得他脸颊上的皱纹像刀刻的沟壑。楚运欢突然发现,才半年没仔细看,父亲的头发竟白了大半,像落了层没化的霜。

去年秋收时还能扛起两袋玉米的脊梁,此刻在灶台的阴影里弯得像张弓。

铝壶突然“噗”地炸开一声响,沸水顶得壶盖突突跳。

父亲起身提壶时,楚运欢看见他的手在抖,不是烫的——那双手握了半辈子锄头,虎口磨出的茧子比铜钱还厚,此刻却连只铁皮壶都快攥不住了。

“去博川三中复读吧。”父亲把热水倒进粗瓷碗,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,“我托你表舅问了,复课班还有最后一个名额。”

他从蓝布褂子的内袋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,封口处沾着的糨糊都快干透了,“这里面是学费,我跟你张大爷借了五百,李奶奶那里拿了三百,剩下的……卖了咱家那头老黄牛。”

楚运欢的手指刚碰到信封,就被纸角硌得一哆嗦。

里面的钱大概是用手绢层层包着的,摸得出硬币的棱角和纸币的褶皱。他突然想起今早路过牛棚时,那只老黄牛正舔着空荡荡的食槽,牛眼里滚着浑浊的泪——

“可是爹……”楚运欢的声音突然哽咽,“我怕……”

“怕个球!”父亲猛地把烟锅子往地上一磕,火星溅到楚运欢的布鞋上,“你爷爷当年跟地主家扛活,连字都不识一个,还不是供出了你爹我?种地讲究深耕,读书也一样,今年不行,明年再翻土!”他抓起墙角的镰刀往磨石上蹭了两下,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亮,“明儿我送你去县城,顺便给你扯块新布,做件像样的褂子。”

晚饭是玉米糊糊就着咸菜,楚运欢扒拉着碗里的饭,看见父亲总往他碗里拨咸菜。

灶台上的煤油灯芯结了个灯花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长忽短地晃。

远处传来三婶家的电视声,《还珠格格》的主题曲飘过来,楚运欢突然想起高中的教室,晚自习时总有人偷偷哼这首歌。

临睡前,楚运欢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,听见父亲在堂屋翻东西。

他悄悄撩开窗帘缝,看见昏黄的灯光下,父亲正把那张“金榜题名”的红纸小心地揭下来,用抹布蘸着米汤一点点抹平褶皱。

月光从窗棂钻进来,照在父亲佝偻的背上,像披了层银霜。

鸡叫头遍时,楚运欢就醒了。

他摸出裤兜里的成绩单,借着透进窗纸的晨光展开。红色的分数像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指尖发麻。

突然听见父亲在院子里劈柴,斧头落下的声音格外响亮,一下,又一下,像在敲打着什么东西。

楚运欢把成绩单折成小方块,塞进枕头底下。

他决定明天去博川三中,不是为了那张可能考不上的大学通知书,是为了父亲磨亮的镰刀,为了被卖掉的老黄牛,为了深夜里被重新抚平的“金榜题名”——那些沉甸甸的期待,比任何分数都要滚烫。

窗外的蝉鸣渐渐密集起来,楚运欢闭上眼睛,闻见玉米地的清香顺着窗缝钻进来。

他想,或许复读就像种晚玉米,虽然错过了春播,但只要肯多下肥,多除草,说不定能赶上秋收呢。

天快亮时,他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站在金黄的玉米地里,父亲的烟锅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,而他手里,正捧着张崭新的通知书,烫金的字在太阳底下,亮得晃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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