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刚过,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尚未退去,一阵急促得几乎要捶破观星台厚重殿门的叩击声,撕碎了清晨的寂静。
萧漓几乎是瞬间睁开了眼。静室疗伤带来的疲惫尚未完全消散,经脉中龟甲反噬的隐痛仍在,但那双眸子在黑暗中却亮得惊人。她翻身下榻,深紫的袍袖无声拂过冰冷的墨玉地面。
殿门开了一条缝,小桃惨白的小脸探进来,圆眼睛里满是惊惶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哭腔:“国师大人!不好了!出…出大事了!”
萧漓心头猛地一沉。“说。”
“京…京畿三处官仓的库吏…还有惠民药局的管事…天不亮就跑到京兆府击鼓了!”小桃喘着粗气,语速飞快,“说是…昨晚遭了贼!丢…丢了好多东西!”
“丢东西?”萧漓眉头紧锁。京畿官仓和惠民药局同时失窃?这绝非巧合!“丢了什么?金银?粮米?”
“不…不是!”小桃急得直跺脚,努力回忆着从相熟小太监那里听来的零碎消息,“官仓那边报失的是…是陈年艾草!好几大车!还有硫磺!石灰!惠民药局丢的是…是麻黄!杏仁!还有…还有好多治疗高热、咳喘的药材!库房里堆得满满的,一夜之间…全空了!”
艾草!硫磺!石灰!麻黄!杏仁!
萧漓的瞳孔骤然收缩!这些物品的名字如同冰锥,狠狠刺入她的脑海!艾草、硫磺、石灰——焚烧疫尸、消毒防疫之物!麻黄、杏仁——治疗高热、咳喘的疫病常用药!
这哪里是失窃?!这分明是…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大疫,做最直接的物资准备!釜底抽薪,断了官府的防疫储备!
“阴云蔽日”…瘟疫!玄玑子和五皇子,他们谋划的“阴云蔽日”,竟是瘟疫!而且,行动已经开始了!
“现场如何?”萧漓的声音冷得掉冰渣。
“说…说是邪门得很!”小桃打了个哆嗦,“官仓和药局的大门、库门都锁得好好的,没有撬锁砸门的痕迹!守卫…守卫都离奇昏睡在岗位上,怎么叫都叫不醒!像是…像是中了邪!京兆府的人去了都束手无策,人心惶惶,流言都传疯了!说…说是妖邪作祟,要大疫临头了!”
昏睡?无痕失窃?腥甜异味?!萧漓瞬间联想到昨夜醉忘忧后巷,那弥漫的、令人昏沉的辛辣毒烟!手法如出一辙!只是这次,范围更大,目标更明确!
“备车!去惠民药局!”萧漓当机立断,同时飞快地抓起那身靛青粗布男装。她必须亲自去看!越快越好!
***
天色蒙蒙亮,惠民药局的后院却已是一片混乱。药局管事是个干瘦的老头,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搓着手在院中团团转,嘴里不住念叨:“完了…全完了…这可如何是好…”几个京兆府的捕快和差役面色凝重地守在几个库房门口,眼神里也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惧。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、混杂了各种药材气味的怪异气息,其中一股刺鼻的辛辣味尚未完全散去。
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药局后巷。车门打开,易容成蜡黄行商的萧漓和同样换了便装、面容冷峻的赵珩先后下车。赵珩显然也得到了消息,两人目光在空中一触,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寒意。
“封锁现场,闲杂人等退开!”赵珩亮出一块代表宗室身份的玉牌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京兆府的人认得这位靖王世子,连忙躬身退开。
萧漓没有理会旁人,她的心神已完全沉入对现场的感知。她走到一间被搬空的药材库房门口。库门大开,里面空空荡荡,只余下一些散落的药渣和空置的药柜,空气中那股辛辣的异味更加明显。
她闭上眼,摒除杂念,意念如同最精密的网,细细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。
浓烈的、混杂的药材气味…
焚烧艾草留下的焦糊味…
还有…一丝极其微弱、若有若无、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…腥甜!
这腥甜,远比醉忘忧后巷毒烟里的要淡薄,却更加纯粹!与龟甲碎片、与玄玑子祭坛上弥漫的气息,同源!
果然是他!玄玑子的手笔!
这迷烟不仅能让人昏睡,更带着他特有的邪气标记!他在宣告,这是他的“杰作”!
萧漓睁开眼,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库房地面和窗棂。没有脚印,没有指纹,干净得如同被水洗过。对方行事极其老练,不留丝毫痕迹。
“如何?”赵珩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,他不懂玄术,但敏锐的观察力让他也察觉到了现场的不寻常。
“玄玑子。”萧漓只吐出三个字,声音冰冷,“迷烟带邪气,手法干净。目标是防疫药材,断官府的根。他们…在准备迎接瘟疫了。”
赵珩的脸色瞬间铁青!瘟疫!这两个字如同千钧巨石,压得人喘不过气!他握紧了拳头,骨节泛白:“北境…胡人近来在边境集结频繁,小股斥候渗透不断,似有异动。若此时京畿爆发大疫…后果不堪设想!”他立刻想到了五皇子勾结胡人的可能性!瘟疫加外敌,足以让整个王朝陷入崩溃边缘!好毒的计!
“必须找到这批药材的去向!”萧漓斩钉截铁。囤积如此巨量的防疫药材,绝不会是为了销毁!必然是为了在瘟疫爆发后,高价牟利,或者…更可怕的,控制疫情扩散范围,以达到某种政治或邪术目的!
“黑市!”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唯一的突破口。
***
听风楼刚刚开门,晨雾尚未散尽。钱掌柜正指挥着伙计擦拭桌椅,看到易容后的萧漓(阿漓)和气质冷峻、一看就不好惹的赵珩一同进来,胖脸上闪过一丝惊诧,随即堆满笑容迎了上来。
“哎哟!阿漓小哥!稀客稀客!这位爷是…?”钱掌柜绿豆小眼在赵珩身上飞快一扫,心中警铃大作。
“钱掌柜,借一步说话。”萧漓沙哑着声音,开门见山,将一小锭银子塞进钱掌柜手里,“问点事,关于药材。”
钱掌柜捏着银子,笑容不变,眼神却谨慎起来:“药材?小哥您问哪方面的?最近这药材行市…可不太平啊。”
“艾草、硫磺、石灰、麻黄、杏仁,”赵珩的声音低沉,带着无形的压力,“大量。黑市交易。最近有没有异常?”
钱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左右看看,压低声音:“二位爷…问这个干嘛?这可是…捅破天的事情啊!今早惠民药局那边…”
“少废话。”赵珩的眼神如刀锋般扫过,让钱掌柜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回去,胖脸上渗出冷汗。
“有…有风声!”钱掌柜抹了把汗,声音压得更低,“大概…三天前?城南‘鬼街’几个专门倒腾偏门药材的掮客,突然都阔绰起来!到处放风收这些玩意!有多少要多少!价格比官价高出三成还不止!出手极其大方!但…但没人知道买家是谁!货都是直接送到城东废弃的砖窑,那边有人接应,一手交钱一手交货,接货的人都蒙着脸,神秘得很!”
城东废弃砖窑?萧漓和赵珩对视一眼,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。那地方四通八达,易于隐蔽和转移!
“还有,”钱掌柜似乎想起什么,补充道,“听一个喝多了的掮客说漏嘴…接货的人好像嘀咕了一句…说‘北边要用,动作快点’…”
北边要用!
又是北边!
五皇子!玄玑子!北境胡骑!还有即将爆发的瘟疫!
所有的线索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,狠狠地攥在了一起!指向一个即将被点燃的火药桶!
“谢了。”萧漓不再多问,转身就走。赵珩冷冷瞥了钱掌柜一眼,那眼神让钱掌柜浑身发凉,连忙低下头。
两人快步走出听风楼,清晨的寒意扑面而来。街上已有零星的行人,带着一种大祸临头前的麻木和惶然。关于“妖邪偷药”、“大疫将至”的流言,如同瘟疫本身,在街头巷尾飞速蔓延。
“城东砖窑!”赵珩声音急促,“必须立刻封锁搜查!或许还能截住一部分!”
萧漓却停下脚步,抬头望向北方灰蒙蒙的天空。袖袋深处,那三枚古铜钱紧贴着肌肤,其中一枚符文深黯的铜钱,正传来一阵阵冰冷而…雀跃的悸动!仿佛在为这即将到来的巨大混乱和恐惧而兴奋!
“来不及了。”萧漓的声音异常平静,却带着一种洞悉宿命的沉重,“药材只是工具。他们真正要释放的东西…恐怕已经…在路上了。”
她摊开手掌,掌心是那枚带着她体温的符文深黯铜钱。铜钱在熹微的晨光下,那深黯的符文深处,一丝幽邃冰冷、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光芒,正贪婪地闪烁着,疯狂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、因流言和恐惧而滋生的无形能量。
“阴云蔽日…”萧漓低声呢喃,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,看到了北地某个正在被邪术侵蚀的村庄,看到了第一缕裹挟着死亡的黑雾,正悄然升起,“开始了…”